为了纪念抗日战争胜利五十周年,清华大学档案馆陈兆玲、历史系朱育和等同志编纂一本名为《日军铁蹄下的清华园》的书。书成,将以付梓,来求序。
本书基本上是一种史料汇编,其材料主要选自清华大学档案馆馆藏的抗战时期学校历史档案。全书共分四部分:(一)日军强占清华园及其暴行,(二)清华园的接收与光复,(三)损失统计,(四)附录。共20万字。
1937年7月7日的芦沟桥事变点燃了抗日战争的战火。不几天后,杨村战事的继发导致了平津全部地区的沦陷。南京教育部,趁北大、清华、南开三校校长,在参加庐山会议后,滞宁未及北返之便,商定由此三校于长沙合组为长沙临时大学。
北平沦陷后,清华园成为孤岛,由校内小部分未及南下之同人组织——保管委员会以保管校产。日寇在1937年8、9月间,即多次来校搜查;10月中旬起,开始实行强占部分校舍,掠夺校产,并逐步扩大地盘;至1938年8月中,终于将保委会驱逐出校,侵占了全部清华园。1939年春,日陆军野战医院一五二病院进驻清华园,直至1946年4月底全部遣返为止;前此零星、散乱、偷窃的掠夺,一变为有组织、有计划、有系统、极尽破坏能事的焚烧、拆毁、公开的劫掠。
日本于1945年8月15日投降。10月16日平津区教育部特派员邓叔存先生,清华大学校长特派之本校接收委员陈福田先生、张子高先生来校举行接收仪式,宣布几条守则。其中之一为“日方须照清华大学接收委员会预定计划次第将校舍腾空并须恢复原状交还”。11月3日,由何汝楫率领的首批负责办理园内一切事宜同人才进住校内,进行第一批校区校舍的具体接收。首次接收区域只包括校内小河南岸之学务处、工字厅、西北院、古月堂、甲乙丙三所及成志小学等。
本书多处以案宗的形式记载了各次接收的房屋和财物的破坏和损失的情况。但只有目击这些破坏和损失的遗迹者,才会感到清华园内满目疮痍的凄凉情况。众多馆舍,表面上,尚似完全无恙,但一窥其内,则从房屋间架、门窗、地板,以至装修无不片片毁坏。原有之设备,从图书、仪器、机器,直至家具等等,几乎全部被劫掠无遗。仅举一事可例其余。当年清华大学图书馆分为两翼,共有三大间普通阅览室,室内共陈列着60多张的长阅览桌,配以624张的特制的、舒适的阅览椅子。在我们接收图书馆时,阅览室却改为普通病房和手术室。旧家具设备全然不见了。后来,我们在图书馆楼下一个小角落里居然如获至宝地发现了一张原来的旧阅览椅子。后来,我们就是用这张椅子,作为模型,为图书馆三大阅览室恢复旧观的。
但在这些无情的设备、物资的掠夺中,居然有一种物资的残余后来得以珠还。那就是图书馆的部分图书。清华园被侵占之后,图书为首先被无情掠夺之一物。头几年被掠夺的图书大部分被运往关外,甚至有运去日本者,这部分损失后来是无可查考了。到1941年经过以对清华大学藏书进行整理的名义,由日伪若干机构各取所需,掠为私有之后,其残余图书约20万册和部分的书库钢架则拨交伪政权北京沦陷后利用原北京大学在沙滩等处的北大校舍组建的伪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保管委员会,于1945年11月30日先接收了旧图书馆后,即开始和市内各藏有清华图书单位联络,陆续将之收回。虽然这收回的图书只是原馆藏图书的小部分,但在大规模劫掠之余,居然能索还哪怕只是少量残余,仍然是值得一记的。况且这一例外适是以反映其他设备损失的全面性和彻底性。
校舍破坏、物资损失如此之甚,在一切皆为当务之急的复校工作中,最为迫切的是对校舍的修缮和最低限度的一切教学设备的补充,以应1946年秋季西南联大结束后,清华复校时教学和生活的急需。然而在1945年10月16日接收仪式会上,邓特派员却又允许日方医院可以次第腾空归还。而预计从接收日起至全部腾空归还的时间,至少得半年。这就为后来腾空后的修缮等工作带来了十分的紧张不便。接收委员会也知道次第腾空校舍的做法是不得已的。日本投降后,众多在华北的日军及其他日本公民都在遣返之列。海上运输力量的限制使遣返不得不分期举行。现役的日军官兵当然是在遣返的首列,而伤兵只能在其次。接收委员们本来预计原来的一五二病院可以在三个月内腾空遣返,但没想到我们接收委员会于1945年10月16日到校宣布接收时,日军野战医院一五二病院所容纳者已不只是原一五二病院的伤兵和医护人员,还容纳了从日军驻燕京大学另一伤兵医院转移来的全体伤兵和医护人员了。
燕京大学,在1941年冬,珍珠港事变之翌日,即为在北平之日军所侵占,不久也成为日军一伤兵医院。校长美国人司徒雷登及若干美籍教职员成为日军俘虏,被送往山东一拘留所拘禁。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司徒雷登一行立即来平。在8月底,即来燕园,宣布接管全部校舍,将在燕大校内之日军病院成员全部限日驱出。日军病院,在此不可抗拒的情形下,投奔清华园,加入一五二病院,从而增加了清华园等待遣返的人数,延长了全部校舍腾空之期,影响了我们对校舍急待修缮的工作。
这是在我们1945年10月16日宣布接收前存在的现实。在我们接收后的第三天,日军联络部派员至我们设在骑河楼清华同学会会所内的接收委员会作汇报,曾请允许今后仍继续收容平郊近区伤兵约四千名。对此请求,我方立即予以拒绝,并指示此后,决不许再有伤兵进驻之事,阻止了清华园更进一步地成为北平郊区日军伤兵的邻壑。
都是五十年前的往事了。对当时身历其境、目睹校园一片残破的景象者,本书也许更易引起若干痛苦、愤怒的回忆。而对于一般人民群众,这一历史事件也许只是凶恶的敌人对我国文化机构进行摧毁罪行的一个案例,只是全部战争史的一页。但这案例,这一页的历史却应该给我们以深刻的教训,让我们从之记住,在抗战期间,中华民族所经历的灾难,认识到,罪恶战争对人类的摧残,努力使类似的悲剧不再重演。本书编纂的意义其在斯乎。
陈岱孙
1995年7月12日